今年到此为止。
12月的某天清早醒来,看着2023年已逼近封底,我突然想到了这句话。楼下的银杏叶已在草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,街边的小面馆、早餐店正热气腾腾,送孩子上学的、出门上班的,在冬日的寒冷中开始了新的一天。
那几天刚好遇到气温断崖式下降。自入冬以来,天气不错,称得上是暖冬,街道上、公园里的海棠花七零八落的盛开,人们在适宜的气温里很是享受,自然还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寒冬的凛冽,都纷纷喊太冷了、受不了。而我却一声不吭,只顾一件一件地添衣。我自己明白,今年我的冬天,是从夏天开始的。
5月蓝花楹盛开的时候,患病两年多的妻子去世了。忙完妻子的后事,我新疆、湖南、河南、北京到处走,努力从寒冷里走出来。有一件事烙在脑海里特别深刻:在成都东站我看见一只受伤的麻雀后,注视了它好久,烟一支又一支地抽。看见不远处有一只麻雀飞过来,我想当然地,以为是寻它的伴侣。
当然我也一直清晰地记得,某个秋夜一场碎梦中的四个片断——
梦见孩子还小,在学校参加接力比赛。赛场上,我居然带着锅、生上火,一边关注着孩子比赛,一边炒菜。丝毫不顾忌,浓浓的油烟,让人们厌恶责怪、避恐不及。
梦见在菜市场和人抢萝卜,最终把新鲜嫩白的三个萝卜抢到手。
梦见下了雨,路面湿滑,自己骑摩托车摔了个人仰马翻。面对搭乘的朋友的嗔怪,我嫌他太胖了,他反问我一句:再胖有你老婆胖吗?
梦见自己泅渡在一条河里。水面不宽,河水不急,就是靠不了岸,只能向着远处一个山坡用力扑腾,——那里是妻子的坟。
很长一段时间,我时不时的,暗揣、解析这四个梦的片断。人近五旬的我,人生中有两次成长:少年丧父和中年丧妻。少年不识愁滋味,相比见多了无常、经历了各种际遇、“耳畔频闻故人死”的中年,对生命、死亡的理解自然没那么透彻。周海媚离世那几天,网上铺天盖地的怀念和唏嘘。对于不追星的我来说,起初尚不理解,后来恍然大悟。她是伴随我们70后成长岁月的明星,我们不但是在缅怀自己的青春,而且清醒地意识到了,我们已经走过了前半生,正在生死间流浪着。
所以在妻子离去的整个夏天里,我比年少丧父时要痛得多,心里的寒冷不可与人语。在龙门石窟,我注视着大周许乾为已故夫人造的那龛石像,眼眶一阵潮湿,一条伊河水,在心里起了万千波澜。
已然被扔在半路上了,虽然意难平,但我必须放下执念走出来。上还有老、下还有小,我肩上的担子还重着呢。我做不到“生命吻我以痛,我却报之以歌”的豁达,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,我告诉自己“冬天来了,春天还会远吗”,阿Q式的自我安慰:命运给我寒冷,或许是要让我寻找温暖、自己取暖。
往年的年底,如同庄稼人细数收成一样,我要对自己的工作、生活进行盘点。今年太黯淡,我没有追上,那个曾经发光的自己。今年的风太大了,我不想回头看,不想注视深渊、又让深渊注视我,只想说:今年到此为止,愿所有不好的事、难过的经历和坏情绪都翻篇儿。
这几天天气还不错,太阳很好,工作也很忙。期待新的一年,无论我往哪个方向走,都是迎着光向前、向上。(李美坤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