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加班,她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。怎么办?站在茫茫夜色里,过冬的冷风直吹到心里。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。
这里是新区,到家还有六七站路。夜半了,出租也不大光顾。又是黑灯瞎火的,又是人烟稀少,有几个人愿意跑这么远来揽生意?作为工人,她也不想破费。回备勤楼吧,又觉得一到单位就混身不舒服。刀刺网、摄像头、防撞桩,总感觉时时处处受限。
她在站台放眼四望。四周寂寂无声,偶尔远方有汽车的光影和声音传来,旋即消失。站台的广告灯厢渗出凌乱的白光,把她的身影拉得单薄瘦长。
顺着公交线路走吧,怕是要走四五十分钟。走小路,穿过桥洞,路过公园工地,经过棚户改造区,拐过农贸市场,再走两百米就可以看见家了。算来也就二十多分钟。淡月高悬,万籁俱寂,似乎也没什么可以担忧的。
是呀,半夜三更的,偶然的一次独行,多少也受过擒敌训练,特别是挎包里还装着一小罐辣椒喷雾剂。她多少也增加了些底气。
她把耳机塞上把音乐放机,一个人迈开脚步。她,离监狱越来越远,离站台越来越远,离大路越来越远。夜色稀释了她的身影,小路蜿蜒了她的脚步,湿汽迷糊了她的眼镜。她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家的方向行进。不一会儿就到了桥洞前。
越走越近的时候,她越是忐忑起来。平时还没怎么注意,就觉得桥洞的宽大深长。可是在深夜里,却什么也看不见,月光也止步在桥洞的边沿,再没有往里探寻丝毫。那桥洞仿佛一个深渊无声无息地一直张着巨嘴,随时都会吞没自投罗网的一切。风冷冷地,从桥洞里不断涌出,浸着她的脸。她找不到任何的遮掩躲藏。
看着那黑洞洞的桥底,不知怎么地,她心里就升起一股寒气,脚步也慢了慢下来。她把耳机的音量开到了最大。她把眼镜又重新擦了擦。她一手紧抓着挎包绳一手在包里悄悄握着那罐喷雾剂。然而实在是看不见什么,听不到什么,感觉不到什么,除了风涌就是漆黑。她记起网上说的一个女孩独自在公园里跑步遇害的消息。一个人孤身在外,她有些后悔自己走小路的选择了。
她站在桥洞口定了定神,把手机唤醒,准备启用手电筒功能却发现手机快断电了。又忘了及时充电,早晨就发现电不多了,要赶时间想着在单位里充,结果一忙,又没顾上了。能亮多久亮多久吧。她借着亮光往前面认真地看了看,那光实在照不了多远,眼睛里除了黑暗就是暗黑。本想干咳两声,想想,终于还是没有咳出来。她收起耳机,一手捏着喷雾剂,一手握着手机,尖着耳朵,深吸一口气,身子微微前倾,看着脚下被照亮的一小块地面,提步跨进桥洞。
她的鞋底磕碰着桥洞地面的瓷砖,发出清脆的“嚓嚓”之声。这声音在桥洞的四壁荡漾、拍打。桥洞顶倏地就次递亮起了两排白色的灯带,如银蛇飞舞前蹿。整个桥洞里一下子亮如白昼,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。桥洞顶几个摄像头随着洞形走势展开,那黝黑的镜面里一点猩红传递着不言的警觉。偌大的桥洞仿佛专门为她铺设了一条光芒四射的星光大道。她心里洋溢着温暖。尽管她也知道,那不是特地为她而设的声控,却为每一个夜行路过的人照亮前程。
安全通过桥洞后就是公园工地。工地早打了围,塔吊还在转动,工地上灯火通明。加班的工人、钢铁的碰撞,还有那狼狗的狂吠,这些她平时都不曾注意的,在这个深沉的夜晚,却让行走的脚力更加轻盈。
她心里最怕的,其实就是棚户改造区。这里房子低矮,从坡上一眼就能望穿,但走下去却曲曲折折,还要经过好几户人家门口,有的拴着狗,有的在门前堆放着杂物,有的把垃圾直接就扔在路边,有的路面很不平整,委实不好走。
她硬着头皮往前走。刚走没多久,她似乎听到前面有脚步声,“叮叮咚咚”地传过来,很响很沉。接着,就是几只看门狗此起彼伏的叫声;接着,又看见几户人家里似乎有灯光亮起;接着,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开门喝斥畜牲的叫骂。她有些怕又有些庆幸。她停了脚步静下来,抬眼前看。棚户区的道路在月光映照下惨白,偶有树影斑驳嶙峋,并不见人影。然而,这次,她是分明于狗急促的叫嚷中听见有脚步声不断接近。她站在那里,她把头发拢起往后颈靠,把衣领往前提,把衣领上的帽子往头上套再收紧,又把眼镜架扶了扶。这时,她分明看见一道高大魁梧的人影,在月色里急匆匆地向她压过来。她心一横,一手握着手机当板砖,一手握紧喷雾剂拇指顶开盖口抵着喷嘴按钮,头一低弯着身子,向着对方走过去。
二人擦身而过时,她分明感觉到了那人的迟疑和对她的打量。她加快脚步往前走,就要看见农贸市场那块牌子了。她回看了一眼,吃惊地发现那人停了下来,转身又向她跑过来,挥手要向她打招呼!她心里有一万个后悔没呆在备勤楼。
“你要干什么?别过来!”她厉声尖叫,边叫边后退,边抬手扬了扬那罐辣椒水。
那人更加坚定地向她走来。
“大姐,是我,小陈!”那人高兴地喊她,“你怎么不接电话呢?”
细看,还真是和她同一小区的同事。小陈告诉她:单位里发现她没在备勤楼,电话又不通,就一路派车沿路找,一路安排人从小路看。
“小陈陪我到家了。谢谢……”她接过小陈拨通的电话,对着麦克风有些哽咽地说。
她望望天。月亮在瓦蓝的天空里正看着她那有些模糊的眼,那么远,那么亮。